《诗意东乡》(历代名人盛赞东乡的诗文选读)系列
心在故乡山水间
——读夏皋的《榻山记》等三题
汪云飞
夏皋,字率耕,生年不详。东乡黎圩镇普函塘村人。清代东乡知名散文作者。其父夏云是一位心学传人。夏皋从小跟随父亲苦读,其写作才能甚至超过了父亲。他像父亲一样穿着朴素,甚至不修边幅;其行事风格、独特的个性与父亲相仿,兴趣爱好更是和父亲同出一辙。他曾在其“制举文”自序中说,我为写这些文章付出了几十年的精力,因而见解与众不同,视角尤为独特。它不是凭着自己一时的兴趣、一时冲动的情感随意阐述观点,而是经过潜心思考,反复斟酌,倾注了其全部的心血才取得的成绩。我之所以放弃前人的研究成果另辟蹊径,为的是不让后人对我的学识产生疑问,对我的名声进行诋毁,更不让人对自己嫉恨终生。为此,我不敢自以为是,而是脚踏实地,废寝忘食,认认真真地做学问,写文章。正因为这样,后来家住广东的太史周龙官,担任观察一职的彭端淑,才开始重视他的论著,并亲自为他的书稿校对作序。没过多久,他便回到家乡,以古文教授于临川、贵溪之间。期间,大凡遇到稀奇古怪和新鲜有趣的事他都及时把它记下来,写成文章以便流传。
夏皋一生勤奋写作,著有《谷堂集》。他的家乡黎圩镇普函塘村位于船岭之下,石笋之间,周围山峦起伏,形态各异,热爱家乡、喜好出游的他几乎将家乡的山山水水都游了个遍,并将之间看到的,听到的,感悟到的一一用文字记录下来。这样的文章,他一共写了十七篇,几乎篇篇精彩。包括《船岭记》在内,读了的人都夸他胸怀宽阔,行文潇洒,字里行间充满了真挚的情感和斑斓的色彩,优美的画面令人心旷神怡,细腻的描述给人以身临其境的感觉。只可惜,这样一位富有才华的学子却一直未能考中举人,更没有得到会试考进进士的机会,因而也没有做高官,直到八十岁还只能以诸生这一身份终老。但是,他的描写家乡山水的游记散文因为入选《东乡县志》而流传了下来。为了领略东乡境内的自然风光,笔者曾经在记游船岭一文中介绍了夏皋的《船岭记》,这里再选读《榻山记》等三篇以飨读者。
其一 榻山记
原作:夏皋
由殿背山而北,曰方家林。又其北,曰杉树窠。稍迤而东,曰九同窠,其岭,曰石坊岭。岭之东,曰荷树窠,西曰珍珠窠。凡有木石相间者皆榻山也。岭头最高石,曰石硙盘石,嵌空飞出,下临绝壑,俯瞰路上行人车马,负担如虫蚁相逐,使人有脱世之思焉。北有香炉石,三足蹲踞,似人工所成。又北有石笋,高近二十丈,形如新竹,亦称奇观岭,南平石,数亩光洁无尘,可信步嬉游,亦可随意坐卧。冬月大寒,解衣曝背,温暖爽畅如暮春时。岭半有石井,口大如斗,深不及二尺,井中两洞相对,直如竹筒,以长竿测之不能透,水平其日,旱涝不少加损,静而听之,若有泉声。至于荷树窠之石,严珍珠窠之石珠,方家林之乔松,杉树窠之古杉,皆可纪述。而九同尤多美石,疎林散列,芳草纷披,泉流石间,蛇行蛙跳,种种奥致,久而益趣。非幽静人不足与之言也。予家住溪南,而是山蜿蜒溪北,相去不过二百余步,然溪水方深,必迂道取径,故以为远,常欲于石坊岭、下背岭,面溪结庐间,率家人亲属徒而居焉,值隹时令节,风日清和则渡溪而南,邀宗族同志数人,燕(宴)饮于平石之上。如有识趣宾朋跫然戾止,与之凭高石,临绝壑,搜奇挟胜,纵自骋怀,或兴酣情发,则拈韵赋诗,各鸣所得,斯无不快且足矣,鸟能效虫蚁,相逐者哉。
笔者翻译:
殿背山北边为方家林。由方家林再往北,为杉树窠。沿杉树窠稍微再往前走,在它的东边,便是九同窠了。九同窠的岭上叫石坊岭。石坊岭的东边是荷树窠,西边为珍珠窠。这一带,凡是林木和石头相互参杂的地方便是榻山。岭顶那块最高的巨石,我们叫它硙盘石,也就是磨盘石。它好似空中飞出,下临绝壁,站在磨盘石上俯瞰山脚下那条路上的行人、车马以及负担的人群就好像是小虫和蚂蚁在相互追逐,让人感觉腾云驾雾一般。它的北边还有一尊香炉石,它三足鼎力,仿佛人工凿成。它的北边是几根垂直的柱石,形状就像挺拔的竹笋,我们都叫它石笋,石笋高度接近二十丈,圆圆看去仿佛是一根还未长叶的新竹,这真是奇观啊!岭南有平石数亩,上面光洁无尘,游人在上面可以信步嬉游,也可以随意坐卧。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你解开衣服把背对着太阳也不觉得寒冷,倒是觉得温暖舒坦,好像已到暮春时节。山岭的半途有口石井,井口与过去量米的斛斗差不多,深度不到二尺。井中的两个洞彼此相对,看上去直如竹筒,我曾试着以长竹竿来测量它的长短结果未能通透,井里的水位每天都差不多,干旱或是涨水时仍旧在那个位置。趴在井口边侧耳细听,仿佛听到泉水涌出的细微声响。说到荷树窠的石头,俨然珍珠窠之石珠,方家林之乔松,杉树窠之古杉,都值得描述和欣赏。然而,九同窠尤其多美石,它们都稀稀疏疏地摆列着,有的掩映在芳草之中,有的藏身在泉流之间,有的像游动的青蛇,有的像跳动的蛤蟆,各种形状,各种姿势,各种神态,看得越久,越觉得有趣,其乐趣是那些不喜欢出游、不爱大自然之美的人无法体会到的,也无法跟他们表达的。
我的家住在溪水的南边,而这座山却蜿蜒在溪水的北边,两者直接距离不过二百余步,然而却因为隔着一条小溪,且溪水很深无法直达,必须绕道而行,因而路程便加长了许多。我一直打算在石坊岭、下背岭之间的溪流一侧建一间茅屋,率领家人和亲属迁徙到这里来居住。到了春暖花开、风和日丽的日子,渡过溪流,到位于溪水之南的老家(普涵塘)邀请宗族同辈,故交挚友来此一聚。届时,我们可以在那块平坦宽阔的巨石上畅饮。如果有情趣相投的宾朋突然造访,我一定领着他观赏山中的奇景。我们攀上高石,俯瞰沟壑,将山中的胜景尽收眼底,尽情抒发自己的胸怀。若是一时兴起,诗意大发,则一齐填词作诗。各自都吟唱自己的得意之作时,没有一个不开心、不满足的。小鸟尚且能够仿效虫蚁相互追逐作为快乐,何况是人呢?相信大家也和我一样会接二连三地来这儿游玩的。
其二 樷岭记
原作夏皋
樷岭与榻山同出金峰,金峯之脉绕船岭而西,曰大排山,断而复起,南行里许,身长少曲,多节与足,曰蜈蚣山。其前岭日樷岭,实一山也。是山至樷岭观始大,凡大石三十余枚,无不可登眺,大木四十馀株,无不可休息。前望东南诸峰。浪湧慕布,葱郁迎人。中间村落,园亭,邱陵,墳墓,田畴,阡陌,池塘,杨竹,花鸟,烟岚之胜争妍,贡悦如望憐察。岭下两石山并出,曰王家园、柏树坪,皆板石,平坦无土壤,亦无他石。其前当迥溪,多林木,水过其下,为大石所遏,震盪冲激,响彻林梢。其岭脊西行,与榻山相迎,至塘旁起一峰,曰飞凤形,复折而南,曰港阴山,长林茂密,达溪上有石桥,栢树以西,飞凤以东,有大谷焉,广平方正,面阳背阴,木、石、水、田,四美毕具往。予未艾时,欲徒居榻山,别立精舍于此谷,择胜友以主。樷岭今虽未能及矣,若天假我年而少,纾饥寒之困所不遂,吾初志者有如二山。
笔者翻译:
樷(cong从)岭与榻山一样都源自金峰,金峰之余脉绕船岭而出,位于船岭的西边的为大排山;紧挨着大排山,有一峰突起,沿这座山向南走一里左右,便来到一狭长又有些弯曲,看上去像蜈蚣一样背上有节痕,下面有脚的山峦,这便是蜈蚣山。位于蜈蚣山前面的则为樷岭。虽说是岭,其实是一座山。这座山,到了樷岭的跟前越发觉得高大。山中有巨石三十多块,几乎每一块都可以攀登,甚至可以站在上面远眺。除了巨石之外,还有四十多棵高大的树目,这些数目树冠宽阔,每一棵都可以让人在树荫下休息。站在樷岭之中朝前看东南诸峰,只见瀑布飞泉深藏于沟壑之间,山间云雾飘渺,郁郁葱葱。山中的村落,园亭,丘陵,坟墓,田畴,阡陌,池塘,杨竹,花鸟,烟岚尽收眼底,胜景美不胜收,争奇斗艳。山岭下面有两片石台并出,一个叫王家园,一个叫柏树坪,都是板石,它们地势平坦,上面没有丝毫的土块,也没有堆积别的石块。它的前面正对着一条迂回绕过的小溪,这一带多林木,溪水从树下穿过,被大石拦住,溪水冲激岩石产生的震荡声响彻林梢。沿着岭脊往西行走,便与榻山相迎,至池塘旁便突然又升起一座山峰,名叫飞凤形。在这里拐弯朝南,叫港阴山,这里山林茂密,达溪上还有一座石桥。柏树以西,飞凤形以东,是一个广平方正的山谷。山谷朝阳背阴,这一带的树木、怪石、溪水、田野,四者相映成趣,美不胜收,看过之后常常让人流连忘返。我在晚年还曾打算迁居到榻山,在这个宽阔平坦的山谷中建一座书院,邀请一些有才学的朋友前来讲学。可惜,移居樷岭的想法一直未能实现。假如时光能倒流,还我青春年少,我一定会节衣缩食,不畏艰难险阻实现这一夙愿,因为当初我的志向非常坚定,就像我描述过的这两座山。
其三 轿岭记
原作夏皋
轿岭之下有村,日井山。与吾村夹山而居。洪、欧、艾诸姓皆此邻也。其间,景物颇与吾村相类。其人则公家赋税,与民间社仓并同事焉,故二村往来无间。凡有佳境,莫不备观。其水曰沅溪,出金峯西北,经轿岭之麓。至于殿背山之阳,与涵溪同流。岸东之田,近石山之侧。有小石数枚布列。由间方平如印,农夫用盛衣物,妇子来馌遂借作几案,或壶其中以贮水,取用亦甚便也。山之最高者,曰轿岭。其尾蟠数里,北界方盘,其首望东南,连接大石源。其间有遂谷在岭半,日琵琶岩。吾先世坵墓多在焉。山背周围数十里,冈峦重复,水无所洩,悉奔注于琵琶岩,口岁口,万石嵌空。悬峡千尺,春夏水涨,瀑布飞流,吞入喷出,声如雷虺 。夹岸柔木为瀑声所震,无风亦自杨舞。由小桥进至谷,渐不闻瀑声。过水窟峰,逾沟复进,益空洞夷坦,别有天在山中,其幽泉怪石,茂树翘薪,芳草艳花,绿藤朱实,皆名园所罕见。每清明时节,率家人登坟茔祭扫,坦然忘归。先时洪姓有讳仁字公远者,在家训蒙,好山水。予至其村,必为主,虽数不厌欲有所游,即欣然前导,常偕登轿岭北瞰七都,循大石源,南至浯溪而下,今无其人矣。
翻译:
轿岭山下有个村子名叫井山,与我所在的普涵塘村隔着一座山。井山村有洪、欧、艾等姓,是个杂姓混居的村子,好在大家都和睦相处。由于地缘相近,该村的景物与我们村差不多。因为该村的村民和我们村划在一个行政区域,上交公粮时又同在一个社仓,彼此接触的机会多,因而村民彼此往来,关系密切。两村之间,大凡有好的景观、去处,包括节日里出灯彩、唱戏等娱乐活动都相互邀请对方参加,彼此同乐。因此,我曾多次去过井山。
该村村前有一条小溪名叫沅溪,它的源头在金峰岭的西北。流经轿岭之后,来到殿北山的东南,再与涵溪汇合。溪流东侧的稻田几乎靠近石山,因而有许多石块参杂其中。这些石块方正平坦,就像皇上的玉印,农夫常常将衣物放在上面晾晒。农忙时,农妇或是小孩将饭菜送到畈上吃的时候,这些石块就成了吃饭的桌子。为了解渴,也可以用水壶装水带来备用,这块石头又可以代替喝茶的茶几了,用起来非常方便。
井山村最高的山峰为轿岭。它绵延数里,背面与方盘为界,主峰在东南方向,连接大石源。半山腰有一道峡谷,名叫琵琶岩,我家的祖坟大多在这一带。山背周围数十里,山峦起伏,水无出处,于是,都汇聚到琵琶岩中。难怪在这形似琵琶的山岩中怪石嶙峋,悬崖峭壁。春夏之交,山洪爆发,沟壑中瀑布奔流,瀑流落入深潭之后,又从悬岩上坠落,其声震耳欲聋。瀑流两侧的小灌木被瀑流声震动,即便没有起风也不停地摇曳起来。
如果由小桥进入山谷中,则离瀑布渐行渐远。过了水窟峰,跨过沟渠继续往里走,则更加觉得这个山谷中宽阔平坦,置身其中,别有洞天。眼前到处是清幽的泉眼,怪异的石头,高大的树木,弯曲的灌木。还有盛开的鲜花,青色的野草。碧绿的藤蔓,红色的果实。这些景致即便在知名的园林中也难看到。
每年清明节,我都要率领家人到这儿来祭祀先辈,每次看到这些景物都依依不舍、流连忘返。之前,有一位姓洪,名叫冯仁(字公远)的井山人,在井山村专门负责教刚入学的孩子读书(俗称启蒙),他喜欢游玩山水,与我情趣相投。每次我去井山村,他便毛遂自荐领着我在轿岭中转悠。有的地方都去过多次,对那里的景观了如指掌,可他却不厌其烦,一次次地领着我重游,还仔仔细细地为我讲解。我和他多次登上轿岭的主峰,在这儿可以鸟瞰我的家乡“七都”(黎圩)的大部分境地。尽兴之后,我们便朝大石源方向撤退,再往南从浯溪村附近下山,结束登山行程。
哎,现在还能像我们这样把登山作为乐趣的人估计不多了吧!
品读:
夏皋这三篇以山为主的游记,叙述的都是其家乡黎圩普涵塘与井山一带的自然风光,尽管叙述的方法、文章的结构,行文的风格,表达的情感基本相近,但是读来情切,因而都是我们看得见、摸得着的景致,加上描写细腻、感情真挚,文字简练、绘声绘色,因而都都流传了下来。作者热爱家乡,对故土有着一种深深的眷恋。透过这些文字,我们可以感受东乡的美丽风光,体会作者浓浓的乡愁。
东乡由于建县时间不长,境内名胜古迹不多,加上无名山大川,因而著名的景观相对欠缺。之前,除县城附近的龙山师水、雄岚峰之外,也就只有井山的自然风光值得一游,而井山之所以出名,一是有包括石笋、石磨、石棺在内的奇峰怪石,二是得益于夏皋这三篇游记的极力推荐。夏皋的多篇以东乡(主要是家乡)为背景的山水游记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历来东乡没有好的去处”这一缺憾。他的系列游记出来后,包括井山在内,不少官员、游客、文人都曾慕名前往井山游玩。2005年前后,我曾邀请抚州部分知名作家刘国芳、蔡良基、李晓东、杨华林等亲临井山石笋景区游玩,观赏了其中的部分景物。由于没有向导不熟悉情况,加上时间仓促没有进山、登岩细品,因而无法领略夏皋在这三篇文章中都描绘了的美景。不过,对于所看到的石笋、石棺、石锅、石灶等神形兼备的景致,大家都觉得神奇蹊跷,不这些大多与生活中的物品有关的物件与实物大小差不多,且各有传说。这的确是鬼斧神工,天作地合。难怪东乡不少先贤都曾到此游玩,不少诗人还留下了描写石笋的诗作。居于此,我们要感谢作者夏皋,虽然他已作古几百年了,在他的笔下,我们至少可以做一次神游。因为,近20年来,东乡境内的山林越来越茂密,包括井山在内,境内许多大山连进山的小路都被山林淹没了。这些描绘过的美丽的景致估计早已淹没在大山之中了。
故乡之情,自然之美,是令人难忘的。最熟悉的家乡美景深深根植于每个人的心灵深处,即便离开故里,它也成为一个人最温馨的回忆、最美好的印记。人的一生有三个不能忘记,一是一同生活的家人亲人;二是教育过、帮助过、鼓励过、关心过自己的人;三是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这三件不能与生俱来,却可以随你而去。如果你也热爱家乡,如果你也身处东乡的美景之中,你不妨拿起笔来,用最朴实的情感,最真诚的文字,最简约的形式描绘出来,共同编织一幅“锦绣东乡”的美丽画卷。
2016年4月28日 于东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