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历史名人(第三十四篇)
一半清醒一半醉,长留性情在人间
——乐沨的故事
汪云飞
清康熙年间,东乡有一位才气横溢却蔑视权贵,洁身自好又游戏人生的怪人。他就是诗人兼画家乐沨。乐沨曾在京城为官,也曾与志同道合的的朋友远游;曾整天躺在荔枝树下,也曾用手蘸墨作画。看似疯疯癫癫,其实是性情释然。难得糊涂不是真的糊涂,留一半清醒一般醉,是为高人。但是,高人到了一定的层次,却常常让人不能理解。要是再有些“过分”就有人叫他“疯子”。乐沨就是这样一位疯子。可是,这位疯子跟别的疯子不一样的地方是,他这个疯子在东乡大名鼎鼎,以至于《东乡县志》里都留有他的大名。这一来,让其实不疯却很想疯有时只好装疯的人羡慕得要死。
乐沨,字块然,岗上积镇樟塘村人。生年不详,大约生活于清康熙年间。清康熙元年也就是1662年,屈指算来至今已有340多年。300多年的疯子该称他为老疯子了。老疯子生来性格奇特,脾气古怪,却是文曲星再世。他从小喝的是墨水,咬的是毛笔,手里捧的是书本,口袋里揣的是文章。几番悬梁刺股挑灯夜读之乎者也摇头晃脑之后,他竟然满腹经纶,文才八斗。他不仅八股文做的好,诗词歌赋也颇为精通,尤其是诗,尤其是字,尤其是画。秀才四艺几乎件件拿得起放得下。用时下小品里的话说“那是太有才了”。他的才不是把一头牛牵进冰箱,也不是乌龟穿马甲从水里出来变成王八,而是把诗写成画,把画画成了诗。让人从诗里看到了画,从画里看到了诗。诗里有画,画里有诗。诗情画意均在其中,思想灵魂均在其中,豪情境界均在其中。可是,他的这些富有诗意的画压根儿就不是用笔画出来的,细瞧,每一笔似乎都留有一丁点的指痕。就那么一丁点,行家就能猜出,这位老先生的画笔早就折了、秃了、不见了,再买一支笔的银子又被他买酒喝了。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汉子总不能穿着青色长衫、戴着那副看上去斯斯文文的铜边眼镜到文房四宝店里去赊购一支毛笔吧。
灯下,这个叫乐沨的疯子手托瘦瘪的下巴思衬了半天,除了揩落了两根,也可能是三根胡须之外,什么也没有想出来。蒙眬中,感觉有一根小柴棒塞进他的嘴里。估计是嫌他打呼噜的声音太响,吵的躲在洞里的老鼠都不得安宁,吵得床脚下的蟋蟀都不敢出声。为了报复他,老鼠和蟋蟀叫他们的舅舅——一只老蚂蚁搬来了一根柴棒塞在他嘴里。这不是寒碜人吗?他一咬牙一跺脚,用尽了当年吃奶的力气狠狠地咬了一口。就一口,差点疼得要了老命。这会儿,你肯定猜着了结果。他定睛一看,手指滴血了。那家伙,左一滴,右一滴,有一滴正好落在一张洁白的纸上,咋一看就是一个红日。他随手在它的旁边一抹,便成了云彩,当然是晚霞。乐沨想,这不就是一幅画,一首诗吗?
于是,他琢磨着就用手指代替了画笔。作画前,他照例得摸出那个酒壶,自斟自饮,喝上几杯,待有些醉意后,磨好磨,铺开宣纸,尔后,挽起袖口掏出食指,不管三七二十二就往黑墨里蘸。尔后,不分东西南北地往纸上涂。涂来抹去,转眼间就有东西了。或山或水,或树或石,看上去都有模有样,神态逼真。范伟和他的一帮弟子不得不服。
有一次,他心血来潮,突然萌生了要去湖南衡山一游的想法。从江西去湖南那多远啊?当时东乡境内没有高铁,又没有高速,甚至连两轱辘的自行车也没有。可他硬是凭着两条腿、一个背搭和那么一丁点的盘缠上了五岳之一的衡山。兴许是来一趟不容易,到了衡山之后,这家伙就赖在山中十几天也不走。而且不管刮风下雨,他都打着一把桐油布伞在山中走着,在山道上爬着。都说山高风大,高出不胜寒。他常常冷得牙根直打颤,衣衫、鞋帮也湿漉漉的,可他就是不听别人的劝告,不停步,不避雨。寺庙里的和尚犯嘀咕了:阿弥拖佛!世间竟有这等怪人?按理人家都说我们出家人冥顽不化,没想到还有这个东家这般迂腐。有多事的,赶紧将路过寺庙而不入,却仍旧悠哉悠哉在雨里游的疯子往里拽。他拂袖而去,口里还念念有词:你们出家的有鸡鸭鱼肉不吃,偏偏喜欢跑到山上当和尚,在寺庙里吃斋饭,莫不是脑壳给驴踢了?名山处处皆有景,撑伞看景别有一番情趣,岂是你等凡人所能领略的?念叨后,他继续在雨中踱着方步,在那条笔陡的山崖上打伞看景。老和尚见了直摇头……
这事传到东乡县令耳朵里,县令也觉得迷糊。他将这事禀报抚州知府。知府手捋银须发出惊天长叹:兄弟啊!人家这才真是有才啊!你想,一个没头没脑的人,写得了那么好的诗?没头没脑的人用手指画得了那么好的画?你想想我们主政的可是什么地方?才子之乡耶!你就是上趟茅厕,都可以碰到三个文人,一个蹲在茅厕内吟诗,一个蹲在茅厕外的地上画画,还有一个手里拽着本《春秋》急急忙忙往茅厕这边跑……。
知县一听,恍然大悟:按大人的意思,我们是知情不报,埋没人才啊!知府当即伸出大拇指,兄弟不愧为我的左膀右臂。高,实在是高!两人当下拟好了一份奏折,上写:江西省抚州府南乡县有个疯子叫乐沨,他如何如何了得……。言辞中虽有添枝加叶的成分,荐举人才的倒也情真意切。朝廷命江西行省官员就此家伙进行了一番考察。那天南乡地方来了两位钦差,分别是省组织部的贾部长,甄副部长。两人赶着马车风尘仆仆从莲塘到温家圳,再经抚州云山,最后来到麦园乡管辖的樟塘村。时值寒秋,两位省领导和他的随从经众人指点总算找到了乐沨那风雨飘摇的家。领导一看门口有一幅对联。上联是:一片东倒西歪的墙;下联是:一个五颜六色的人。两位部长看过之后不约而同惊叹:哇塞,此乃大清之栋梁也!可是当他大摇大摆地在屋里绕了一圈之后,却不见他的人影。原来,寒风中,他搬了一把家藏400多年的楠木椅子正坐在村后那棵有着500年树龄的樟树下歇凉,手里还拽着一把蒲扇。
日前,他去了一趟资溪与邵武交界的武夷山,本想找一位在武夷山隐居的朋友,没想到却扑了个空。回来后,他正琢磨着写了一首诗:《武夷山访隐士不值》
扑面秋风入翠微,黄花深锁白云扉。
道人采药知何处,消息今朝归不归。
吟出这四句诗时,钦差来了。钦差接过新诗先睹为快。读罢言道:兄弟,您太有才了!
就这样,乐沨穿上长袍马褂,带上花翎斗篷,摇身一变,还真成了朝廷命官。按理说,成了朝廷命官就应该规矩了,不是有句话叫“清规戒律”吗?清朝的规矩就那么牛逼,守规矩还得戴着戒子。谁受得了?乐沨为此常常自言自语:怎么的,也不能让家乡的父母官背上个“举荐不实”的罪名。想当年,老乡吴伯宗就是因为弟弟吴仲实一时瞎掰让他背了黑锅。一段时间,他可是小心翼翼外加洞察秋毫。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过多久,出状况了。原来,清朝的官员都有两套官服,两顶帽子,以备天热、天寒之需。可他却在夏天穿了暖衣,戴错了暖帽,让一同上朝的伙计差点笑掉了门牙。
这倒不打紧,关键是朝廷那些瘪三的火气一个个都比他大,脾气一个个比他还古怪。每次见他们还得膝盖撑地,手掌着地,口喊喳声。你这不是折腾人吗?更为可恼的是北方人健谈,喜欢找人唠嗑。南京买马,北京配鞍。天津的包子广东的馅。你都得懂一些。这个好对法。乐沨走南闯北,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他都听过。就是鄱阳湖上狗耙地,五皇殿前猴骑驴的稀奇事他都见过。加上他出色的口才糊弄他的那帮上司可是绰绰有余。可是,问题是他是个怪人,他愿把他认为搞笑的事都一股脑地说给那些拖辫子的家伙听吗?
东乡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千百年来就出拗相拗官拗文人。王安石改革得罪权贵,吴伯宗顶撞皇上去甘肃教书。艾南英反清复明,死后葬在树上。吴名扬、谢德浦……都装病辞官。一个个都有个性。自己岂能丧失气节、本性?
就这样,身为内阁典籍的乐沨做事心不在焉,甚至阳奉阴违。上头交办的事,他要么拖拖拉拉,要么敷衍了事。你想,这些人是好糊弄的吗?在职不久,乐沨就被罢了官。罢了官,乐沨一点也不在乎。他用东乡土话说:不就是个吊毛官?有什么了不起?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离开这卵地方,我活得更自在!
脱去庄重威严的官服,乐沨又是一介贫民。穿上布衣长衫之后,他又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辞官之后,他寻原道悄悄地回了家。可是,一个落魄之人,若是回家,岂不丢了老祖宗的脸。这么想着的时候,正到了东乡的地面。码头驿站不知转悠了多少回,眼看就要到家了,可他却突然转身,朝西南去了广东的岭南。那里可是个好地方,那里盛产的荔枝让杨贵妃着迷。为了让这位选美冠军每天都吃上新鲜的荔枝,痴迷她、幸宠她、为她几乎疯狂的皇上特意为她修建了一条在当时为最高标准的高铁。不过,在上面跑的不是燃气机车,而是全国挑选出来的血汗宝马。
那荔枝是什么味道呢?她杨贵妃吃得我为什么不可以吃?这么一想,他决定直奔岭南。就这样他三过家门而不入,风尘仆仆地来到岭南,并径直去了荔枝林中。他摘下行囊和颜悦色地对果农说,这里尚有为官一年多的银两,一并交给你。你告诉我,那几棵树上的荔枝曾经是给杨贵妃吃的,我也尝尝是什么滋味。果农得了银子信手一指其中的一棵荔枝树,他毕恭毕敬地摘了一棵放在口中果然津津有味。于是,他找来一块草席,天天躺在这棵荔枝树下,像名士苏东坡一样,日啖荔枝三百颗。直到这棵树上的荔枝吃完……
之后,他又取道去了浙江。浙江慈溪有一个叫姜宸英的,他与之交往甚密。姜宸英为何许人也?百度一查吓了我二跳:姜宸英(1628-1699),明末清初书法家、史学家,与朱彝尊、严绳孙并称“江南三布衣”。字西溟,号湛园,又号苇间,浙江慈溪人。明末诸生,康熙十九年以布衣荐入明史馆任纂修官,分撰刑法志,记述明三百年间诏狱、廷杖、立枷、东西厂卫之害。又从徐乾学在洞庭山修《大清一统志》。在京因得罪大学士明珠受冷遇。康熙三十六年70岁始成进士,以殿试第三名(探花)授翰林院编修。越两年为顺天乡试副考官,因主考官舞弊,被连累下狱死。著有《湛园集》、《苇间集》、《海防总论》。原来,这个家伙可是诗书画三栖明星。能跟他起舞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其实,除了这位三栖明星,还有不少名人雅士都跟乐沨交往过。大学士李绂(fú)你知道波?他可是清代著名的政治家、理学家和诗文家。临川县城荣山镇人,康熙三十八年进士,由编修累官内阁学士,历任广西巡抚、直隶总督,因参劾下狱。乾隆初起授户部侍郎。治理学宗陆王,被梁启超誉为“陆王派之最后一人”。著有《穆堂类稿》、《陆子学谱》、《朱子晚年全论》、《阳明学录》、《八旗志书》。
就是这位曾经的广西省委书记就曾在他撰写的文集《星河集》后记里写了下面这段话:“调高晋魏,群空唐宋,我知道他的诗了,可是知道他的为人者又是谁呢?象触泰山一片石而可使雨被天下,何以见得今不如古呢?”
这段话如此高调地赞美了乐沨的诗和人格。
许是文如其人,兴许是本色不改。他的著作
多为反映现实之作,其中不乏针砭时弊、剖析时政之言。因而也让统治者不悦。包括《星河集》、《星海集》、《漆天集》在内,乾隆年间均遭禁毁。不过,他的不少诗作却流传至今。如《西樵夜泊》、《碧云寺》等诗就被《江西诗征》收录。《(同治)东乡县志》等史料都曾载有他的人名和事迹。一半清醒一半醉,长留性情在人间。这就是乐沨,一个地地道道的东乡人,一个古古怪怪的东乡人……
附:《东乡县志》里的相关资料
乐沨,字块然。樟塘(今属岗上积乡)人。生卒不详。他才华横溢,睥睨一世,诗画豪放,用笔尤怪僻,常在酒酣之时,用手指蘸墨,作山水树石,神态逼真。因他生性奇特,乡里人都称他为块然癫子。
他曾独自游衡山,遇大风雨,还张着伞,四处游览,整天不回。
后来经州县的推荐,进京任内阁典籍。不久,罢官归来,将到家,听人说岭南的荔枝正将成熟上市,他连家也不回,就乘船到了广东,每天坐在荔枝树下,效法苏东坡日啖三百颗。后客死于广东。
他生前的交游,多是海内知名人士,尤其和慈溪的姜宸英交情很深,大学士李绂在块然的《星河集》后面写道:“调高晋魏,群空唐宋,我知道他的诗了,可是知道他的为人者又是谁呢?象触泰山一片石而可使雨被天下,何以见得今不如古呢?”对块然的诗和人格评价很高。
相关文献记载:
【性别】 男
【字】 块然
【朝代】 清
【籍贯】 东乡
【简介】 乐沨(生卒年不详) 字块然。清代诗人。约活动于康熙年间。其人生性奇特,但才气横溢,能诗会画。官内阁典籍。好交游,尤与诗文家姜宸英交往甚密。著有《星河集》、《星海集》、《漆天集》,乾隆年间均遭禁毁。大学士李绂跋《星河集》,对其诗其人评价颇高。《江西诗征》收录《西樵夜泊》、《碧云寺》等诗。【传记纪事资料】 《(同治)东乡县志》卷13(之3)/7 《东乡县志》/650 《江西诗征》卷68/22 《清代各省禁书汇考》/93 《颜李师承记》卷5/17(《清代传记丛刊》)

